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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本将心向明月,奈何明月却多情,随人处处行。
落花有意随流水,流水落花无问处,只有飞云,冉冉来还去。

[毒花]有生之年(18)

18.


少了……谁?


一时间,百里脑中一片空白,他以为花无心爱慕的那个人是花青瓷,可是如今花酒的一番话,让他整个人如同一锅浆糊,怎么理,脑袋都像是困在旋涡里。

“不明白?”花酒挑了下眉,道:“你以为他爱慕花青瓷?”

百里面色一凛,被人看穿的滋味并不好,就算对方是师父的旧友,那也一样。

“那孩子有时很好懂,有时心思又太深。”花酒笑道:“我对他也算是从小看到大,无论是对花折枝,对宴哥,对花青瓷,与其说是爱慕……倒不如说,小匕他分不清恋慕与孺慕的区别。”

“不,他懂。”

百里不自觉的握紧了拳。

他怎么可能不懂!

眼前依稀又出现那一幕,那个人躺在自己怀里,满身血渍,一双眼却执拗的向上看,清亮濡湿的眼神把所有的血腥气都摒弃在外,倒影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。

那个眼神如同一只茁壮馥郁的蛊,只一眼就种入了自己眼中,越埋越深。

一开始只是想要他的眼睛,可是那双眼珠若不是活的,就会失去让人心悸的色泽。

再后来,想要那具乖巧温驯的身体,想要他自以为藏匿很好的得意,想要他懒洋洋的小神情,想抚摸他高傲的脊背,想要拔掉他的毒牙,想要这条蛇彻底的驯服!

可是冷静下来再行回溯,最想要的,依旧是那天,那个令人着迷的眼神而已。

不是那双眼睛,而是那双眼睛背后,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感情。


花酒静了一会,见百里在沉思,便突然凑近了问道:“你喜欢他?”

百里被问的一愣,面前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,仿佛要从那片漆黑色中看出什么,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对视,半晌,是花酒先退了开去。

“看上去不像,”她笑道:“这样……我可就不能放心了。”


“您无须担心,”百里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,道:“我不会再伤他。”

“我不是担心这个,”花酒摇了摇手指,道:“我是怕他无声无息的杀了你,我不好对你师父交代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别一脸的不在意,”花酒正色道:“论杀人,你根本比不上他,小匕要杀一个人,不用刀不用剑,你也许走在路上,坐在屋中,莫名其妙的就死了。”

百里皱起了眉。

“很有趣不是吗?”花酒轻笑,“他布置时间最长的一局棋,就快收尾了,你若能活到那时候,我会邀你同来欣赏一二。小匕喜欢被人夸,到时候你可得开开心心的捧场。”

“您……很宠他。”

这座馆中的人,似乎都是这样毫无原则的宠着他。

花酒微闭了眼睛倚在榻上,既没有点头,也没有否认,只是懒懒的开口,道:“注定早夭之人,宠一点也是该的。”

说罢微掀了眼帘瞄了一眼百里脸上的表情。

“你也是五毒教中弟子,自然该明白,我们与天一教斗了多少年,可有一个毒人,一个尸人痊愈的?若真能医,德夯会是第一个痊愈的人……可是没有,我们做不到,小匕是特殊的,也是花小迷造就的,独一无二……花小迷为此付出了人生,花小匕也得付出点东西……”

她将茶杯放回矮几上,陶瓷与木质相接,碰撞声在安静的空间之中分外清晰,仿佛一句命案的判决,惊堂木落下,盖棺定论。

“他没几年时间了。”


百里猛地站了起来。

他很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刻,可是此时,他还是听见自己用不可置信的语调问:“没有救了?”

“花小迷那头已经无计可施了,否则也不会放任小匕在我这边。”花酒摇了摇头,手沿着杯口一下下均匀的画着圆圈,道:“药已经没用了,接下来倒是可以试试毒和蛊,只是他底子太差,至少得养到来年春天……”

“我给他用了蛊,会有影响吗?”

花酒的手僵在半空。

她愣了会,强扯着嘴角露出个笑容,道:“当然不能了,你解了没?迷心蛊还是……”

“是你赠我的那两枚。”


啪——!!!

响亮的巴掌声,百里的脸被一个耳光打偏。

“再说一遍。”

花酒的脸,半边隐没在灯火的阴影里,另外半边,涌动着竭尽全力抑制的杀气。

百里抬起头与花酒对视,漆黑色的眼睛毫无退缩之意。

“我砍掉他的手,风叔接了回去,医治的时候用了那东西引血。”

啪——!!!

比刚才更重的一巴掌。

百里侧着脸,舔了下牙齿,把口中的血咽进了肚子里,。

花酒像是气狠了,压抑的鼻息渐渐粗重,睡塌边的蛇突然精神起来,猛地窜上房梁,各种大大小小的毒物也像是冬眠觉醒一般,从屋子的各种角落扶摇直上。

“我这儿,是谁都能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的吗?!”

一枚千机匣,从半空中落下,摔得四分五裂,百里瞥见那堆废铁,暗叫不妙,下一刻,唐湛被两条蛇卷着拖到了地面,蛇牙卡住他的蝴蝶骨,蛇尾捆着腰腿,将他按着头抵在了地上。

花酒冷着脸,一脚踏上唐湛的背脊,劲装的刺客登时吐出一大口血来。

“前辈!请手下留情……”

百里差一点就要出手,却还是记得这是何处,眼前的是何人,滑出袖口的笛子握了握,还是收了回去。


花酒一只手擒住唐湛的下巴向上提起。

唐湛不得不顺着那只手抬起头,一不留神就撞进了一对幽暗的凤眸之中。

白皙纤细的手指,粘着殷红晦暗的血,居高临下的美人抬着下巴,那十分的美艳随着杀气而燃烧,快要灼伤他的眼睛。

一条白色的小蛇自花酒袖中游出,与唐湛对视,红色的蛇眼像发亮的宝石,蛇信不时的撩过唐湛的鼻尖。

百里急道:“唐湛,闭眼!”

与蛇类对视是很危险的行为,那条白蛇绝不是什么普通货色,依着花酒养蛊的本事,要是真咬上了,怕是就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。

听见百里的喝声,唐湛也是一惊,赶忙闭上了眼睛。蛇毒顺着肩背的创口向身体深处渗透,如同一块在血脉里游走的冰,唐湛咬紧了牙,硬是撑着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。


“小匕该和你们说过,这馆中有些地方不便打扰,怎么,阁下不懂得何为礼数?”

花酒一抬手,制止了百里想要说出口的话,脸上的杀气逐渐平息,只是那一贯低哑的嗓音,还带着些不甘妥协的愠怒。

“既然不懂礼数,不才愿替日月崖主调教一下属下。”

说罢,那红眼的小蛇便弓起了身体。

“前辈!”

百里掠身过去,将唐湛挡在了身后,手腕一抖,一道青光闪出,打掉了正欲扑过来的白蛇——那如同冰种翡翠一般的绿色,正是他最常养在身边的青影蛇。

花酒急退两步,眸光一寒,徒手接住那条青绿欲滴的小蛇,手指一用力,竟生生的将蛇头掐断。同个瞬间,她口中翻出一节小小的哨笛,啸声一响,那紧咬在唐湛肩背的灵蛇,竟然松了口,转而向唐湛的脖颈袭去!


“请前辈,手下留情……”

电光火石之间,百里直接用手臂挡下了蛇牙,碗口粗的灵蛇,毒牙也格外的粗长,即便隔着一层冬袄,蛇毒特有的腥味混合着血液的酸,没一会就飘荡到了鼻尖。

花酒眉间微蹙,灵蛇松了口,又懒洋洋的盘回了睡塌边。

“百里,对你我是爱屋及乌,可这个‘乌’只有你一人,不包括你的亲朋。”

“今日是我冒犯,请前辈高抬贵手。”

“好啊,把他留下,看在你的面子上,我不弄死不弄残不试药。”花酒指向唐湛。

“……”

“不愿意?”花酒露出个微笑,道:“那我去前庭,去小匕带回来的其余人里面挑。”

“前辈……”

“百里!”唐湛手上发力按住百里的手臂,向他摇了摇头,唐湛半伏在地上,撑着一只手臂,向花酒微微低头,道:“晚辈唐湛,谢前辈指教。”

“还不错,”花酒冷笑一声,从袖中摸出个白瓷瓶子,丢到唐湛面前,“右边的门是内室,左边是药房,自己医自己。”

说罢一甩手,便风风火火的离开了屋子。


关门声一响,百里立时捡起地上的瓷瓶,倒出药丸闻了闻,确定无虞之后,才从桌上取过茶杯,倒了水助唐湛服药。

“我没事,你快跟上去。”

唐湛把药塞进嘴里,就立刻把百里推往门口的方向。

百里知道唐湛是担心花酒出尔反尔,去对其他人不利,他并不想多解释,只是点了点头,道:“花前辈性子别扭,你顺着她,她就会很快失去兴趣。”

唐湛点头,再次催促百里快去追人。


++++

冬日的夜这般寒冷。

那段漆黑的走道长而曲折,百里疾行了好一段路,才追上了大步流星的花酒。

二人一路无话,花酒没有去众人齐聚的前庭,而是直奔花无心的住所而去。

“姑姑。”门前的侍者动作整齐的向花酒行礼。

“嗯。”花酒直接推开了花无心的房门。

氤氲的热气铺面而来,屋中的温度似乎比离开的时候又更高了一些,花酒直奔床榻,在百里眼里,就是动作迅捷的一扑……不知为何,百里的心中有些不痛快。

而另厢却着实是十分养眼的画面,清秀的男子安静的睡脸,黑发在枕上蜿蜒;紫衣的美艳女子半卧在他身侧,一只手抚在他额头,眉宇之间透着担忧与怜爱。

花酒试了试花无心额头的温度,而后将被子拉开了一点,捉出了花无心的胳膊。

那只手臂上狰狞可怖的伤疤,让花酒的表情一瞬间就扭曲起来,可下一个瞬间,那扭曲的愤怒又变成了无处可诉的悲伤。

花酒咬着下唇给花无心号了一会脉,用银针轻轻扎了下疤痕的部分,取了点血在舌尖尝了下,才将他的手臂重新塞回被褥之中。

在盖上被子之前,花酒眼尖的看见了花无心脖颈上的一抹暗色,她瞪大了眼睛,猛地将被子一掀。


蜷缩着的青年有一身细白的皮肤,瘦削的身体能看到一根根的肋骨,从脖子开始,一块块的紫红色印记深深浅浅的延伸至腰腹,臀部与腿弯内侧,还能隐约的看见几个指印。

花酒脸色瞬间就黑了,用苗语狠狠的骂了一句,百里还没来得及尴尬,就看见花酒抓住花无心的一只脚腕拉开……

“你做什么!!!”

百里冲过来用被子猛地将人一盖。

大约是人生头一遭,连杀人都没用过这么快的速度。

本想质问花酒,为什么做出如此唐突的事情,却在看见女子泛红的眼圈之时,梗在了喉间。

“……我没动他。”

百里悄悄的撩开被角,看了眼花无心腿弯上的指印,有些迟疑道:“我……没用这么大的力……”


花酒狠狠的瞪了百里一眼。

“这是紫癜。”

血中缺少凝结的成分,毛细血管更容易破裂,在皮下造成淤血伤势,同样的,脏器也更容易受损,是可大可小的病症。

百里怔了一瞬,随即眉峰皱成了川字,“可是……”

“可是什么,之前没发作是因为他一直用药养着,这几个月人跑不见了,也没回来用药,拖到这个时候,快复发了。”

花酒冷着脸,没再搭理百里,给花无心掖好被角,便要往门外去。

百里冷不防的出手,擒住了花酒的手腕。

“怎么治?”

黑眼睛的男人在烛光下被镶了一层温柔的边,即使他的语气依旧干硬的叫人无奈。

花酒突然被制,刚要发火,床铺上却传来花无心模糊困倦的声音。


“花姐?”

花无心撑着上身要坐起来。

花酒一瞬间就消了怒气,扑回了床边。

“你怎么来了,打扰到你休息了……”花无心半睁着眼,眼神涣散,模样乖巧的像只猫。

“没事,来看看你,睡吧。”花酒隔着被子一下下的轻拍花无心的脊背,没一会,掌下之人的呼吸声就重归了平稳。


“怎么治?”

见花无心睡着,百里放小了音量,依旧很执着。

花酒白了他一眼,小声道:“按时用药,静心修养。”

“药方。”男人的眼睛依旧黑洞洞的。

花酒气不打一处来,“你这还跟我犟上了?我可告诉你,他只能在我这儿治!”

“药方。”

“嘿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你这么不可爱呢,阿锦的每个小徒弟都很可爱,就你最糟!”

“药方。”

“你是打定主意觉得我不会真揍你咯?!”

“前辈。”

“这还差不多,小匕需要的药又多又杂,我还得研制新毒……”

“请给我药方。”

“……我告诉你!我是不会把儿子送你的!”


两个人都是一般的执拗性子,杠上了就不松口。

不知不觉间声音越吵越大,花无心几度被吵醒,无奈的微微叹气。

“百里。”

朦胧的声音,音量不大,却用上了一丝内力,准确清晰的传入了二人耳中。

花无心向百里声音的方向招了招手,男人以为他要说什么,毫不犹豫的凑了过来,却猝不及防的被一双手臂揽住了脖子,拉着扑倒在了床上。

“百里,你打扰花姐休息了……”

花无心就着这样的姿势,似乎又睡着了。

“气死我了。”

花酒气鼓鼓的抱怨了一句,却没再说什么,又风风火火的离去了。


花无心的呼吸落在脸上,有些痒痒的。

百里小心的挣脱开那双手臂,把它们塞进被褥里,然后火速的收拾了下,把自己也塞了进去。

也许是因为心有顾虑,百里像是捧着一块豆腐,生怕多用一点点力,都会将他捏碎了,踟躇半天,头一回没主动揽着花无心,而是和他肩并肩的一起躺着。

而这个晚上,也是头一回,那个总会缩成一团钻进别人怀里的小毒物,安安稳稳的睡在一边,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。

百里睁着眼睛,直到听见清晨的鸟鸣。

他一直记得花无心的那双眼睛,看着他的时候湿润润的,特别漂亮。

可有些事情就是这般不如人意。

那个人需要的只是床铺的温度,并不是某个人的怀抱。他的眼睛总是含着水光,也只是因为天气太冷而已。


他那些让人心动的小动作,没有一件是单纯的因为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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